
《来自惜别阳光》是1998年首发于《小说林》的短篇小说,作者是墨白。该书主要讲述了产科医生士薇在经历了跌宕起伏的爱情之后成为一名死囚的故事。
- 中文名称 《惜别阳光》
- 外文名称 Farewell to the sun
- 作者 墨白
- 出自 《墨白作品精选
- 出版时间 1998年
基本信息
载《小说林》1998年第1期。
载《创作》2002来自年第2期。
收入2007年10月长江文艺出版社版《墨白作品精选》。
小说原文
惜别阳光
墨白
在婚床鲜花频洲球况求堆簇的枕下
躺着漆黑的棺木
360百科 --蓝蓝《枕下》
士薇恍恍惚惚地醒来,微微地睁开眼金睛,她看到了一束光。检景数大独丝那光刺得她的眼疼,她的眼睛又闭上了。但隔着眼皮她依然能感受到那光的存在,那光把她眼前的世界照的一片混沌,她仿佛置身在深深的水底。阳光照师什在水面上,穿透了上面的怕型五扬杨货牛花水层,绿绿的水就变成了一片明亮的混沌,仿佛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是太阳,强史顶许养毛内烈的阳光使得她睁不开眼。我这是在哪儿呢?我现在在床上躺着,一切都摇摇晃晃,是红霞吗?李红霞,你不要老在上面晃,你穿衣服慢点好不好?你看像谁你,张婉像你吗?尹素兰像你吗?牛文丽像你吗?人家起床都是悄悄的,就你这样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映胶合治机满让你看一个寝室里谁像你!是啊,没有人像她,可河相鲁湖歌啊随是谁像我呢?我总是这样懒懒地睡觉,操场里踏踏的脚步声传过来,都跑早操了,这个觉我是睡不好了,讨厌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要是换上沙沙的雨水有多好,沙沙的春雨,清新烟蒸续能绿名的空气,下雨的日子真是睡觉的好日子,懒懒地躲在被窝里,听着春风在室外呼呼地摇着草黄色已八字的树叶,哗--哗--永染星入价急官远没个停,可是不中,妈妈会过来掂耳朵的,妈妈已经做好了早饭,你闻哪小薇,空气中都布满了你喜欢的香气,妈,谁要吃设评入程旧钟下任句那么多油,我不要吗,你看我这身子已经发胖了。活众更风花斤翻胖什么胖,像你这样的身材越均想再胖一些才好,快起来,起来吃饭了!你看外面的春雨,把草坪都洗涤得清清爽爽,快起来呀,你看呀那多像一幅画。这是一幅画吗?是一幅画医红气构混随需胡,庆伟,你看哪,你看那段著光幅画,你讨厌呀庆斤村沙歌掌伟,你看这幅画,这绿色的草坪,灿烂的阳光,红色的遮阳伞。庆伟,你觉不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夸张?多好的阳光呀,念优也庆类浓叶缺器轴右可是她为什么要拿上一把伞呢?是给谁看呢?庆伟你说她是拿给谁看呢?是为那个男人吗?他是个男孩子吗?不是,他不是个男孩子,他是个男人,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就像你,是不是?庆伟呀,我的命,我爱你,我们结婚吧,结婚,庆伟,我们结婚!我们会得到幸福,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对,还有萌萌。萌萌,萌萌,叫阿姨看看,你这讨厌的孩子,为什么不让我看呢,再过些日子我就是你的妈妈了,我们从此就要在一块生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要跑啊,小心滑倒!庆伟,你看这孩子,我们结了婚怎么办,她这样仇恨我,把她送回她母亲那儿去吧?你不什么不?你喜欢她我能不喜欢她?问题是她不喜欢我。会慢慢好起来吗?庆伟,会好起来吗?她总是这样任性,你说萌萌同我一样任性吗?庆伟,我看到了混混沌沌的光亮,这是阳光吗?不是不是,这是值班室里的灯光。值班室里的灯光照着我和你,庆伟,我看不够你,我们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儿,是吗?庆伟,你听外面多静呀,夜已经深了,拉灭这讨厌的灯吧。庆伟,我爱你,拥抱我吧,庆伟,哎呀,我的天哪,你的手……你的嘴呢?快点含住乳头呀……我的天哪,你的手……轻点,轻点……我受不了了,哥哥,我的亲哥哥……我爱你……呀,我的亲哥哥,我们结婚吧,哥哥!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照着你和我,我们躺在那儿,静静的夜呀……哥哥,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是来苏水的气味吗?不是不是,是难闻的臊尿气,哪来的臊尿气呢?我这是在哪儿呢?士薇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寂静里她听到了有一对整齐的脚步声从冷漠的走廊里传过来。
一九九六年二月十日,农历腊月二十二,是一个有雾的日子,浓重的雾气几乎包裹住了我们所看到的世界。这一天年轻的法警琼六点起床,她草草地吃了一点东西,就骑车穿过市区的一些街道,她要在七点钟之前赶到地处郊外的监狱里去。赵琼骑车走在雾气蒙蒙的路上,心情有些紧张。作为一名法警,多年以来她对执行枪决任务有一种隐隐的渴望。可是由于种种原因她在过去的时光里没有一次持枪押着罪犯乘车飞速驶向刑场的经历,那些有关枪决死囚犯的情景大多来自间接的讲述,那些讲述一次次地使她的那种愿望不停地增长。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一个女性,一个做了母亲的女性为什么会对那种血淋淋的场景产生兴趣呢?或者说她为什么会对死亡那么的感兴趣呢?她一次次地想象着那些死囚犯倒在她枪口下的情景,那些死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射击的对象,而授予她这种射击权利的是她背后的巨大的国家机器。由于某些犯罪事实,法律裁定了某个人的命运。而她,今天就要成为某个人的命运的执行者。在夜间,她似乎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她反复地在心里念叨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孙士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呢?在这之前赵琼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一面,她只是在一些相关的材料里看到过这个几乎同她一样年轻的女人的一些情况。那个名叫孙士薇的女人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她毕业于省内一所有名的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琼所供职的这座北方小城的一所条件最好的医院里。赵琼睡不着的时候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想象过士薇的模样。琼想,二十四岁的一个未婚女子,那应该是一个很漂亮让人嫉妒的女人,一个妇产科医生,说不准在过去的某一天她还在那所医院里见过她。她穿着一件白大褂,戴着一幅金丝眼镜,走路的姿态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些受过良好教育又长得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像一朵在绿色的荷塘里沐浴着阳光的芳荷。琼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由得替那个名叫士薇的女人有些惋惜。她躺在被窝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明天,她就要亲手从水塘里摘下那朵水灵灵的荷花吗?那荷花会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地枯萎吗?她似乎又感到自己有些残忍,她后悔自己不该来承担这次任务,可是女囚犯需要女法警来押送,她不知道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原因,是法律,还是道德?一个即将死去的女人被两个男人押着难道就不合乎道德了吗?这真无从说起。难道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吗?可她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个特殊的任务呢?她没有弄明白是不是那种带有刺激性的渴望使她默认了上级对这次任务的决定,还是有别的什么因素?那个名叫孙士薇的女孩子,不,女人……赵琼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女人。她为什么要称那个和她一样大小年龄的女人为女孩呢?就她们两个的职业来讲,那个名叫士薇的女人就更女性化一些,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身上散发着某种特殊气味的女人总使人感到亲切,而我呢?琼一边骑车行走在渐渐接近监狱的道路上一边这样想,人们在看到我时想的更多的是法律、监狱和死亡,人们似乎感受不到我微笑的面容,这真是不公平。那个和我一样岁数的女人白天像天使一般目中无人地出入医院的门诊和病房,而夜间却和她喜欢的男人偷情,她在偷情!她躺在一个她喜欢的男人的怀抱里如醉如痴,这个充满了浪漫情调的女人!她凭什么这样?或许就是这些难以言明的原因使赵琼才接受了这个特殊的任务。本来她可以对自己的上司说,我不能,我家里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但是她没有说,那个时候她抬起头来,目光穿过一片撒满阳光的空间,她有些茫然地想,我要亲眼看着那个漂亮的女人那个浪漫的女人是怎样在我的面前倒下去的!那个女人就像一朵充满芳香的荷花,可是那朵荷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灿烂的阳光里被我轻而易举地摘采下来。
那个有着浓重雾气的早晨,一个名叫赵琼的法警七点种准时赶到了地处郊外的监狱,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琼见到了她的几个同事,周瑛、祁德芳,还有那个高个子杨晨,她们和众多的面目严肃的男同事一样全副武装,七点一刻,他们那个中等身材的上司出现在会议室里。他面对法警寻视了一下说,开始吧!
赵琼和杨晨按照事先的计划逐渐接近那个名叫士薇的死囚犯。她们一同走过一道戒备森严的小铁门,穿过一片飘荡着雾气的开阔地,而后又走过一道铁门,进入了一条被灯光照亮的长长的走廊,她们的皮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脚下坚硬的地面,最后她们在九号门前停住了。她们在绿色的门前和看守对视了一下,那个看守晃了一下手中的钥匙,而后插入了锁孔。在铁门推开的时候,琼闻到了一股尿臊气扑鼻而来。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坐在地铺上的女人,尽管戴着墨镜,但在琼的感觉里那个女人仍面色苍白。
士薇听到一种沉重的声音朝她压过来,那种声音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她的心上,她一个机灵坐起来,那种声音在门外消失了,接着她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里的声音。随着房门的推开涌进了大量的光亮,她看到两个戴墨镜的女法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两个女人,她们为什么要戴上墨镜呢?她们不想让我看到她们的眼睛吗?眼睛,我什么样的眼睛没有见过?老人的眼睛,孩子的眼睛,男人的眼睛,女人的眼睛,眼睛的结构真正太复杂了,在五官里,结构最复杂表情最丰富的就数眼睛了。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戴上墨镜呢?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呀,可是她们为什么要堵上自己的眼睛呢?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叫孙士薇吗?
是的,我叫孙士薇。可是我不愿意理睬你们,你们明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问呢?这就是验明证身吗?是的,她们是在验明证身!我就是那个犯了死罪的孙士薇。我犯了死罪了吗?我真的像做梦一样,多少日子以来我都在这梦境里,在别人的目光下在这间空气污浊的屋子里生活,我最讨厌这种气味,每天上班后都是我去推开那扇宽大的窗子,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涌进来,可是我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有闻到新鲜的空气没有看到阳光了!我已经没有享受新鲜空气和阳光的权力了吗?没有,庆伟,你还记得那片绿色的草坪和那把红色的遮阳伞了吗?庆伟,我的爱,你在哪?她们随手递给我的是什么呢?是一根细细的用绳子做成的腰带吗?是的,是腰带,她们怕我自杀,她们在这之前收走了我的腰带,你们这些蠢货,我就不想死,我要是想死,你们能拦得住吗?我要想自杀,那不是有墙壁吗?我用头朝那墙壁撞过去你们谁能拦得住呢?我用我的牙齿咬断我的静脉你们谁又知道呢?你们忘记了我是个医生,不,我不想死,我还有我的庆伟。哥哥,你在哪儿?我现在只想看你一眼,哥哥,我爱你!
走,这是她们让我走吗?是的,是她们让我走。走,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要走了,许多人都这样对我说过。孙萍,我为啥这个时候想起了孙萍?孙萍,我的老朋友,士薇要走了,孙萍,当你听到我的消息的时候一定会很吃惊吧?是的,你一定很吃惊,可是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萌萌的眼睛,我受不了她在我的怀里又踢又蹬的样子,我忍着给她好脸儿看,可她却从来不给我面子,我只是为了庆伟才一次次地让她。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她九岁了,她已经有思想了,她仇恨我,这不公平,我爱的是她的爸爸,她有什么权力带给我痛苦呢?走吧,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一切都无所谓,孙萍,是不是?在那开满荷花的湖边我是不是这样对你说的?是的,我就是这样对你说的,我任性吗?不,只要我认准的事儿,就是一头撞到南墙上我也不会改变。孙萍,我真的爱他,可是现在他在哪儿?他在外边等着我吗?庆伟,我现在正在走向你呀,庆伟,她们在押着我走向你,这是她们的权力,就像你给那些病人诊断疾病一样。你对病人的家属说,这是癌,那就是癌,那个患癌的终日躺在床上的人就没有多少日子了,就像我看到那张死刑通知书后就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光一样知道我的面前已经是悬崖绝壁了。那个时候我真的痴呆了,那个时候只有你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救救我吧,庆伟,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救我,庆伟,在绝望的日子里我一天一天地盼望着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你地哪儿?你真的就这样让我孤单单的一个人上路吗?长长的走廊,我渴望着你没有尽头,让我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走过春天和秋天,走过夏天和冬天,一直让我走到老,可是,她们能这样让我走下去吗?不可能。我的天呀,这么大的雾,我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雾了,那前面是什么?那是一扇铁门,她们就要把我带出那扇铁门了。前面是什么?是一间温暖的房子,一间空当当的房子,可是屋子当中为什么要放一张桌子呢?桌子上为什么还要放上一份饭呢?这是给我预备的吗?我的天呀,这就是尽头食吧?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革命的人道主义?是的,革命的人道主义。在墙壁上,我看到过多少这样的标语?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在大学的教室里,在医院洁白的墙壁上。这也是人道主义吗?他们要施舍给死者一顿香甜的饭菜吗?是呀,是人谁不吃饭呢?每天这个时候我还没有起来妈妈就把饭做好了,妈妈也是这样把饭菜端在桌子上,然后再叫我。妈妈,女儿这一生再也吃不上您做的饭菜了,妈妈,女儿让您伤心了,妈妈,您现在哪儿,我好想您呀!
琼看到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饭桌前,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一串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她微微地扬起头,嘴巴微微地张开,喉头滑动了几下。赵琼和杨晨互相看了一眼,但她们没有动,琼把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琼想,这样的女人还会有眼泪?当你那双罪恶的的手伸向孩子生命的时候,你想没有想到今天?孩子,她还是个孩子,才九岁个孩子,你就忍心去杀害她吗?琼在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从保姆怀里接过自己的女儿,她突然对丈夫说,她怎么能下得去手呢?她丈夫在日光灯下突然止住了咀嚼,他说,谁,你说谁?琼没有再说话,她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个名叫士薇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想象里,她又重复了一下刚才那句话,这次丈夫终于听明白她的话。丈夫说,你说的是那个女医生吗?可以理解,你知道爱情都是自私的。琼说,她的心为什么那样狠?丈夫说,你想想,她从一个女人手里夺过来一个男人,而一个小女孩却要把她同那个男人分开,你想她会不仇恨她吗?保姆突然说,空气注入人的血管就能死吗?丈夫说,能,她是医生,这一点她懂。丈夫又说,好了好了,别谈论她了,我们吃饭。可是琼却没有了一点食欲。现在琼望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想,你在忏悔吗?可是已经晚了,你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面对一个孩子你怎能下得去手呢?就这还有一个男人能理解你呢?男人,都是这副德行,那个名叫孟庆伟的狗男人,是他毁了你!他有妻子有女儿,可他偏偏为什么要喜欢上你?这就是爱情吗?他有这个权力吗?一个好端端的家完了,爱人离婚了,女儿也被他的情人害死了。她望着丈夫想,你要是碰到这样妖艳的女人也会把我抛弃吗?不然你为什么要为她辩护?琼似乎有些气愤,她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丈夫吃惊地看着她,他说,干什么你?琼连自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那个名叫士薇的女人产生一种仇恨来。现在这个女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她竟是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琼在一瞬间又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惋惜之情。是呀,她毕竟还年轻,让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知道自己就要走向刑场似乎有些太残忍。不,我们毁掉的只是一种外表的美貌,琼又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罂粟花在阳光下都是十分美丽的,可那却是配制毒品的原料。
赵琼这时听到了脚步声,她和杨晨同时抬起头来,她们看到了那个身穿警服面孔阴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朝她们点头示意一下,她们立刻领会了上司的意思,赵琼和杨晨上去扭住了那个女人,然后把她推出门外,她们在一个男法警的帮助下把那个女人反绑起来,然后在她的后背上插了一副亡命牌。琼和杨晨押着她来到另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停着十几辆大卡车,每辆卡车上都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警。琼和杨晨在别人的帮助下把那个女人押到其中的一辆卡车上,接着大门边就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我这是在做梦吗?是梦吧,是梦,不然,她们为什么要把我押起来?她们为什么要在我的背上插上一个亡命牌?这些我只是在电影里看过,还有那么多的警车,那么多的持枪人,这一生一世我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警车。你听,警车在鸣叫着刺耳的笛声,就像医院里的救护车。是的,是医院里的救护车,这车里拉的是萌萌吗?是萌萌,萌萌得了重感冒,萌萌发高烧,是吗,庆伟?我抱,来我抱你下楼。哎呀--这孩子,为什么蹬我,庆伟,你看看这孩子,她在用脚蹬我,她这么不给我面子,庆伟,当着这么多人她为什么要蹬我?这样下去我们怎样生活在一起?她还是个孩子吗?是个孩子就应该听话,你为什么老这样护着她?你没有看见刚才院长和主任都在这儿吗?你让我的脸儿往哪儿搁?我吵了吗?庆伟,我给你吵了吗?我这不是给你说说吗?她睡着了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么就没有替我想一想,我刚才给她扎点滴她都不让,为什么不让?我就不能给她扎点滴吗?我知道她恨我,我吵了吗?她睡着了,我也想睡呢!我不睡,你叫我睡我偏不睡,你要睡你睡!你两天两睡没睡了是不是?那你睡吧,你们都睡吧!你女儿睡着了,我就往她的血管里注空气!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能让她横在你和我的生活里,我恨她!我要让她死,让她悄悄地死去!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谁给我过不去,谁给我过不去我就给他过不去!我就这脾气,她们都知道,曹丽平、黄芳、周迎春,问问她们谁不知道我这脾气,还有张萍和赵琳娜,问问她们谁不知道?我的那些老同学和老同事她们都知道我的这个脾气,孟庆伟,你睡吧,你睡了我就往她的血管里注空气!我让她不知不觉地死……我真的干了吗?我真的这样干了吗?现在我真的有些迷糊……我当时只是那样想想,我当时只是在气头上,我真的那样干了吗?我好像做梦一样,我是在梦中给萌萌往血管里注空气的吗……好象是,就像现在我在梦中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警车和持枪的人……多么大的雾呀,这车是开向哪里?她们扭住了我的胳膊,这么多持枪的人就押着我一个人吗?不是,好像前面的卡车也一样,也是那么多人押着一个人。这车是往哪儿开呢?呼呼叫的寒风迎面吹过来,吹佛着我的头发。我最爱松散着头发,我骑车穿过街道去上班,我的头发就在风中扬起来……庆伟,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骑车的样子吗?这车是开向哪里呀?庆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雾呢?我有些冷,庆伟,我冷,把大衣拿给我,我冷,那前面是什么?是房子,是雾气中的房子,是梦中的房子,那房子一幢接一幢,红色的,白色的、灰色的、蓝色的、黄色的、黑色的……这是梦中的街道,你听,警笛声在街道里响起来了,这梦中的警笛,你看,庆伟,街道上停下来许许多多上班的男男女女,他们在睁大眼睛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警车开过去,他们在看着我。孙萍在人群里吗?赵琳娜在人群里吗?黄芳在人群里吗?还有李红霞、周迎春她们也在人群里吗?她们看到我了吗?还有庆伟,孟庆伟,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呀,这个噩梦为什么这样长呢?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庆伟,你快来呀,快来把我唤醒……快让我从这恶梦里醒来吧,我受不了了!
琼知道这些押送死囚的卡车和警车要穿过市区的一些主要街道,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要让警笛响彻整个市区的上空。几乎每年都是这样,在春节将近的日子里,政法机关都要枪毙一些犯了死罪的人,来敲一敲那些不法分子的警钟。这种巩固治安的手段被多数市民所接受,在每年的一段时间里人们一边欢度春节一边讲述着那些被印在布告上又被勾了红叉的死犯们,于是在这个没有自然风景和人文景观的北方小城每年一度的枪毙犯罪分子的事实便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件重要事件。当警车穿过市区的时候,赵琼看到许多骑车的男男女女都跟随着警车拥挤在人行道上,他们在争先恐后地赶往公审现场。每年的公审现场都设在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广场的四周早已布上了警察,押送犯人的卡车开进广场的时候,赵琼抬头看到了高高的公审台。琼知道她将和杨晨一同押着这个名叫士薇的女人登上公审台,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后。事实果然像琼设想的那样,琼和杨晨真的同那个死囚犯一块儿登上了公审台。
琼站在公审台上,她感觉到面前的雾气渐渐地明亮起来,是什么使雾气明亮而淡薄的呢?那是冬日的太阳。赵琼抬起头来,果然在天空中看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亮点。琼想,那就是太阳,琼渐渐感到了太阳光的力量,她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她的目光通过墨镜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个名叫士薇的女人的长发,这头发真好呀!还有她的耳朵,这真是一个长相出色的女人,一个浪漫的女人,她看上去这么温柔可她的心为什么这样狠呢?你是个医生,你明明知道空气注入到人的血管里会致死人命,可你为什么还要做呢?你终于有了今天,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了,琼立在那个女人后面,她的手感到了她的身子在颤抖,你为什么要颤抖呢?你是冷吗?有一点,琼想,或许更多的是害怕吧。你也知道害怕吗?当初你那双罪恶的手往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血管里注入空气的时候也颤抖了吗?当你和那个男人偷情的时候你的手也颤抖了吗?是的,你的皮肤很白,你的皮肤也很细腻,你这双终日散发着来苏尔气息的手接过多少个婴儿来到这世上?你的这双手也接生过我的女儿吗?说不定是这样。真是不可思意,一双迎接过无数生命的手为什么竟容不下一个女孩子呢?我的天呀,这是为什么?就为了一个男人吗?为了所谓的爱情吗?可是那个名叫孟庆伟的男人现在他在哪儿?琼再次把目光抬起来,她看到了广场里黑压压的拥挤着无数的人。这时雾气已经散尽,冬日的阳光照亮了四周的建筑物和广场里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个男人就在人群里吗?还有我的爱人也在人群里吗?他在台下的某一个地方一定看到了我,还有我熟悉的人,他们都拥挤在人群里,他们在一起看着犯人,在议论着犯人。但他们同时也在看着我,在议论着我。那些杂乱的目光,那么我和这个名叫士薇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琼突然感到这个公审大会开得缓慢而冗长。她立在台上,可是从台上传来的公审的声音她连一句也没有听清,她只感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像一只黑色的鸟儿在广场的上空飞来飞去。她想,快些结束吧。琼感到了疲劳,如果有一张床她真想躺下去好好地歇一会儿。琼想,这个女人就要倒下了,倒下去就不再起来了。她永远躺下休息了,不再有疲劳了,不再有烦恼了。琼想,或许这也不错。琼想,这个女人现在想些什么呢?一个知道自己就要死去的女人她的脑海里到底都想些什么呢?我的天呀,肯定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没有。她在想那个男人吗?不!她现在一定在恨他。她在想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吗?或许是吧,她在为自己的灵魂而忏悔。她在想她的同事吗?她在想以前她度过的好时光吗?或许她什么都没想,她的脑海里或许什么都没想,那里是一片空白就像那片将要托起她身子的土地。不,那是刑场。可是刑场在哪里?我不知道,很少有人知道刑场在哪儿。几乎每年都是这样,很少有人知道枪毙人的刑场设在哪里,那些决策人把枪毙人的刑场每年都要换一个地方,刑场和开往刑场的行车路线也只有几个决策人物知道。完了吗?公审完了吗?琼看到台下的人开始骚动起来,琼侧脸儿看看,靠边的那个死囚犯已经被押下台去了。琼突然有些紧张,她知道一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就要来临了。
是梦吗?不是梦,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你看台下那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都在看着我,那些陌生的人和熟悉的人都在看着我。琳娜你在人群里吗?孙萍,还有红霞,你们都看到我了吗?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去了,我们说好春节一块儿去北京呢,这下我就去不成了。还有庆伟,你在哪儿?你看眼前的街道多么的熟悉呀,这不是人民商场吗?庆伟,是人民商场,我们一块儿去那里买衣服,买我喜欢的衣服,可你现在在哪儿?你真的不管我了吗?你真的不爱我了吗?我真后悔,我真的不该往萌萌的血管里注空气,真的,庆伟,我真的不应该。可我就要死了,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庆伟,你恨我吗?我就要死了,我这是在做梦吗?天呀,我真的是在做梦吗?如果我现在真的去死,那我的妈妈怎么受得了?妈妈,你在哪儿?女儿好想你呀,我好想家呀,想我那间光线柔和的卧室。妈妈,我真想挎着篮子跟着您一块儿去菜市场,妈妈,就要过春节了,你还会给我做许多许多好吃的饭菜吗?妈妈,可是我就要死了,这警车要把我拉到哪儿去呢?妈妈,你看,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少了,眼前满是长满了绿色的麦田,麦田上撒满了阳光,妈妈,您看阳光多好呀,阳光撒得满地都是。妈妈,那是一片桃树林吗?是桃树林呀,春天就要来了,春天来了那里就会开满粉红色的花朵,可是,妈妈,女儿再也看不见了,妈妈,那一闪念的罪过我用什么来弥补呢?妈妈,你看,前面是一条河,一条好宽的河呀,还有一片好大的河摊地,这是哪儿?我好像来过这里,我来过这里吗?是的,我来过这里,那还是春天的时候,是春天。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读书,我和红霞、黄芳还有迎春,我们一块儿来这里放风筝。我们在河摊里跑呀跑呀,风筝就要飞起来了,快跑呀,李红霞。快跑呀,黄芳。同筝就要飞起来了,周迎春,你快放线呀!快放线呀,那风筝多像一只小燕子,你看那风筝在蓝蓝的天空里在明亮的阳光里多像一只小燕子呀……这是什么在响?什么东西打在了我的头上,有热乎乎的东西从我的头上流了出来……天在旋,地也地旋,我跑得好累呀,那只风筝从高高的天空中跌下来了……
1996年2月作。
作者简介
墨白来自,本名孙郁,先锋小说歌临示胶家,剧作家。1956年农历十月初十出生于河南省淮阳县新站镇。务农多年,并从事过装卸、搬动、长途运输、烧石灰、打石头,油漆等各种工作。1978年考入淮阳师范艺术专业学习360百科绘画;1980年毕业后在乡村小去苦可末应胡限学任教十一年。1992年调入周口地区文联《颍水》杂志社任文学编辑,1998年调入河南省文学院专业创作、任副院长。
飞服论很给得妈酒 1984年开始在《收获》《钟觉味围层好官控溶纪排接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学》《山花》《十月》《上海文学》等刊开始孔果景稳型犯苗发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说《失踪》、《灰色时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辉煌》、《某种自可们杀互变院杀的方法》、《最后一节车验也航范修厢》、《阳光下的海摊》、《一个做梦的人》等一百多篇;中篇小说《黑房间》较的达《告密者》《讨债者》《风车》《白色病室》《光荣院》等四十余部;出版长篇小说《梦游症患者》《映在镜子里的时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随笔《〈洛丽塔〉的灵与肉》、《三个内容相关的梦境》、《博尔赫斯的宫殿》、访谈录《有一个叫颍河展概席在威增调八镇的地方》、《以鱼目雨范销请妈梦境颠覆现实》等七十余篇;出版中短小说持酒有毫距奏集《孤独者》《油菜花飘香的季节》《爱情的面孔》《重访锦城》《事实快亚视带真相》《怀念拥有阳光的日子》《任引酸无龙始移序女华墨白作品精选》《霍乱》等多种;创作电视剧、电影《船家现代情仇录》《特警110》《特女例波图案A组》《当家人》《家园》《天河之恋》等多部;总计七百多万字。作品被译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获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中篇奖、第25届电视剧"飞天奖"优秀编剧奖。
评论
--谈谈针句事少脚墨白的《惜别阳光》
唐宋元
作家的每一个作品,都是面对具体的生命。墨白这次是面对两个女性,比较以酒听另离脱史几云蒸测特殊的女性--一个是第一次执行押解死刑犯的女法誓赵琼,一个是她的押解对象,死刑犯孙士薇。如果按照我们看得太多的好莱坞影片的表现模式,女法警押女死刑犯,必可以平地生波,甚至掀起滔天巨澜,枪声四起,血肉横飞,再插进一段闪电般的爱情,让人在紧威爱略王间城件张中叹息,在叹息里紧张,最后,当然是女法警胜利规景完成任务,但她也必然浑身伤痕,她的爱人甚至失去了生命或者离她而去……但是,墨白的这次押解,他没有这样写,他聪明地没有这样写,他没有追求这种表面的热闹与刺激,他把笔锋直向两个特殊身分的女性的内心,用意识流与作家直陈相结合的叙事方法,把这次押解写成了对人性,人生,爱情的思考。我以为墨白找到了一个较好的表现角度。
柳宗元说:"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我给他对上一句:"境幻神飞,欲大千重生。"前一句可以这样理解,即作家在构思自己的人物形象时,要与生活真实相符(哪怕是在暗中符合,《聊斋志异》便是"暗中"相符)。我的一句,是说经过作家的艺术想象与创遣,现实使在他的字里行间重新出现,栩栩如生,这个"生"字,应当不止是生命,就文学创作而言,它还包括了融于生命之中的神韵。短篇小说因其篇幅短小,不如长篇那样可以任意地编织故事,因而特别讲究人物的"神韵",不然,很容易让读者感到如同嚼蜡,索然寡味。《惜别阳光》的人物有无神韵,神韵在什么地方?墨白的死刑犯不是一兵僵尸,女法警也不是一个法律符号,他努力让人物在自己的笔下是活生生的人,是"冥合"的"万化",是"重生"的"大千";更进一步,墨白还努力让自己的人物不仅仅演出了一个故事,而且还留下了思索。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人物,认为他的人物是有一定神韵的。
死刑犯孙士薇和女法誓赵琼,在小说中,她们是押解被押解的关系,这两个人物之间的矛盾是确定无疑的。但在当时特定的条件下,墨白没有让她们的矛盾正面展开,事实上的矛盾只出现在她们的内心活动之中,读者在他们的体味中察知了二人的矛盾,或者说是在自己的阅读参与中体味了她们的矛盾,因而,读者的思索是必然的。如此看来,墨白的这个表现角度就显出了独特性。从这个角度看去,我们知道士薇从事着一份高尚的职业,她穿着白大褂救死扶伤。在小说描写的押解事件之前,她和赵琼的关系只是赵琼的一种推测--自己的孩子可能就是这个士薇接生的。士薇也有爱,她的爱还非常强烈,只是她不幸地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她也准备接受他的孩子,奈何这个孩子不接受她,她似在"梦中"一般,向孩子伸出了毒手。这个"任性"的女医生掐灭了别人的生命,当然也就掐灭了自己的生命,她视为生命的阳光一样的爱情,自然也就再也不能照耀她的生命了。赵琼感到了她的后悔,感到了她在死亡面前的颤抖。这位女法警恨她竟然忍心向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孩下毒手,却又在公审大会上看到她的头发:"这头发真好呀!还有她的耳朵,这真是一个长相出色的女人,一个浪漫的女人,她看上去那么温柔可她的心为什么这样狠呢?"在死刑犯痛不欲生的时候,女法警"在一瞬之间又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惋惜之情"。墨白的这些心理描写,或者说人物的这些心理活动,使他面对的两个特殊女性活动起来了,并开始闪现神韵的光辉。
使女法警神韵生动的,还有作家似乎不经意的"略带一笔"。那是在晚饭桌上,丈夫为死刑犯的一句"辩护",女法警想:"你要是碰到这样妖艳的女人也会把我抛弃吗?不然……"女法警的形象在这看似闲笔的心理描写中妩媚起来,读者的思绪也在此飞得更深更远。说起来,墨白的小说总是如此。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的"公牛书系"中,墨白的那本《事实真相》所写的"颍河故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也许,墨白如果再读一次自己的这篇小说,会发现一个小小的疏漏,那就是女死刑犯孙士薇的职业身分过于朦胧,或者说不太"冥合万化",不太与现代医学的分工相符。孙是医生,不错。但她不可能是、也没有必要是一个万金油医生,在这个短篇中,作者一会儿说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一会儿又让人觉得她是"眼科医生",一会儿又明白无误地说她是一个"妇产科医生"。当然,这是细节。然而,细节却是短篇小说的生命所系。细节的失真,有时会导致短篇小说全军覆没。这不是危言耸听--当然,《惜别阳光》还远远没到这个地步。
<span lang="EN-US" style="font-family: 宋体"
评论留言